过年的桌子上，总少不了那一盘金黄的葵花籽，可直到正月十五，那盘子里的瓜子也没见少多少。现如今，果盘里堆满了蜜饯、坚果、水果，各式各样的零食挤得满满当当，葵花籽早已被喧宾夺主，不复当年的抢手模样。但每当指尖捻起一颗饱满的瓜子，耳畔响起“咔嚓”的脆响，鼻尖萦绕起焦香，我总会不由自主地跌进童年的时光里：一盘刚炒好的葵花籽端上桌，不到半天工夫就被我们嗑得一干二净，瓜子壳堆成了小山，那声响和香气，仿佛还在记忆里回荡。
那时候，妈妈在院子里亲手种的向日葵，是我童年的乐园。春天，她把饱满的葵花籽埋进泥土，不过两天，嫩绿的小芽就破土而出，两片嫩黄的子叶像小耳朵贴在地上，摸起来软软的，满是生机。我每天都要跑去轻轻抚摸，盼着它们快快长大。下雨天最是喜人，雨水浇灌过后，向日葵像喝饱奶水的婴儿，一夜之间就能蹿高半尺——昨天还只到小腿，今天一摸就齐了膝盖。就这么一天天拔节向上，从大腿到腰际，再到肩膀，最后竟高过了房檐。粗壮的茎秆上长满毛茸茸的小刺，摸上去有点扎手；宽大的叶子却像小蒲扇，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，表面光滑厚实，轻轻摇曳间，送来阵阵清凉。
开花时节，花盘开得热热闹闹的——我虽看不见那颜色，却能听见无数蜜蜂围着花盘嗡嗡作响，翅膀振动的声音密集而热闹。有一次，我好奇心起，伸手去摸那柔软的花瓣，不料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，疼得我直甩手。妈妈笑着抓着我的手，涂上凉凉的牙膏，轻声安慰：“蜜蜂可是在帮向日葵传粉呢，忍一忍，很快就好。”从那以后，我才懂得，蜜蜂和向日葵是彼此依赖的好伙伴。花盘越长越大，沉甸甸的重量压弯了茎秆，像个害羞的小姑娘垂着头。更奇妙的是，它的花盘总追着太阳的脚步移动：清晨摸上去，花盘朝向东北方；上午再碰，已转到了正东；正午时分，花盘正对着头顶的方向；到了下午，又偏向西边。我看不见太阳的轨迹，却能凭着指尖的触摸，循着花盘的转向，感知阳光的移动。我常常疑惑：是花盘在悄悄转动，还是茎秆在暗暗调整姿态？甚至深埋土里的根，也在跟着轻轻活动呢？这份藏在花盘里的小秘密，让我对葵花盘总跟着太阳转的原因充满了好奇。
妈妈总叮嘱我，向日葵只能留一个主盘，不然养分分散，长不出丰硕的花头。我便学着她的样子，站在植株旁，指尖小心翼翼地掰掉主盘下冒出来的小嫩芽，心里默默祈祷：这棵葵花盘一定要长得像锅盖那么大啊。收获的季节到了，妈妈会挑出最大最饱满的花盘留作种子，其余的都摊在仓房里晾干，再装进丝袋子，封得严严实实，放在房梁上。她一遍遍跟我们说：“葵花籽有营养，吃了对身体好。留着过年炒一大盘，让你们敞开了嗑。”那时候，孩子的零食少得可怜，我们平日里再馋，也只能望着房梁上的丝袋子咽口水。那漫长的等待，不只是对一口香脆的渴望，更是对新年团圆的期盼，是妈妈用双手，把平凡的日子过出了盼头。
然而，留作种子的花盘，总会莫名其妙地少些瓜子。妈妈起初以为是我们嘴馋偷吃，便嗔怪着数落我们，我们委屈得红了眼眶，却不知如何辩解。直到有一天，妈妈看见花盘下铺着一层碎瓜子壳，顺着碎壳往上看，发现花盘背面沾着一团棉花似的东西。她伸手一碰，那团东西猛地窜了出去，一下子就跑没影了。妈妈吓得尖叫一声，这才反应过来，原来那是一只伪装成棉花团的小老鼠。后来再发现花盘下有碎壳，妈妈便会先仔细查看，确认有老鼠后，就戴上厚厚的棉手套，循着碎壳的痕迹悄悄靠近，趁其不注意，一把攥住，动作慢一点，这些小家伙就会溜得无影无踪。这件事让我忍不住发笑：原来葵花籽的香气，不只勾着我们这些孩子的馋虫，连林间的小动物，也抵不住这份诱惑。
种子的事虽解决了，房梁上丝袋子里的葵花籽，却还是会神秘地变少。这回的“元凶”，是我们几个孩子。我们趁着妈妈不在家，搬来一个方凳，站在上面才能摸到房梁上的丝袋子，用指尖悄悄抠了个小洞，每天都偷偷摸出一把，攥在手心躲到院子的角落里分着吃。晒干的葵花籽，指尖一捻就能剥开，咬开时“咔嚓”一声脆响，醇香在舌尖弥漫开来，连剥开的瓜子皮都舍不得扔掉。我们一直以为这个小秘密天衣无缝，直到多年后才恍然——妈妈或许早就心知肚明，只是从未戳破。那些藏在丝袋子上的小洞，哪里是调皮的恶作剧，分明是我们攥在掌心的、带着阳光香气的童年。
妈妈炒瓜子，总在过年的前一天。我能听见葵花籽“哗啦”一声倒进锅里，听见铲子与铁锅碰撞的叮当声——她握着铲子熟练地翻炒，胳膊一抬一落，节奏不紧不慢。渐渐地，瓜子香从锅里漫出来，一丝丝钻进鼻腔，弥漫了整个院子，那是专属于年的味道。这时，她会把炒好的瓜子倒进一个大盘子里，我们几个孩子早围在灶边，伸手就想抓，妈妈总会笑着拍开我们的手，说：“别急，等凉了再吃，随便嗑。”在那段单纯的时光里，这盘热气腾腾的葵花籽，是年的味道，是团圆的符号，是藏在烟火里的幸福。
如今，妈妈已经离开七年了。她到最后，也不知道丝袋子上的小洞，是我们藏了半生的小把戏。想起这些，我总会先忍不住笑出声，笑着笑着，鼻尖就泛了酸。再嗑葵花籽，味道还是那个味道，却再也没有妈妈铁锅炒出来的焦香；再也没机会凑到她耳边说一句：“妈，当年那些瓜子，是我们偷的。”那些嗑瓜子的旧时光，像香气一样飘远了，却在记忆里凝成了暖。那暖，是母爱，是童年，是我走到哪儿都揣着的家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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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年的桌子上，总少不了那一盘金黄的葵花籽，可直到正月十五，那盘子里的瓜子也没见少多少。现如今，果盘里堆满了蜜饯、坚果、水果，各式各样的零食挤得满满当当，葵花籽早已被喧宾夺主，不复当年的抢手模样。但每当指尖捻起一颗饱满的瓜子，耳畔响起“咔嚓”的脆响，鼻尖萦绕起焦香，我总会不由自主地跌进童年的时光里：一盘刚炒好的葵花籽端上桌，不到半天工夫就被我们嗑得一干二净，瓜子壳堆成了小山，那声响和香气，仿佛还在记忆里回荡。
那时候，妈妈在院子里亲手种的向日葵，是我童年的乐园。春天，她把饱满的葵花籽埋进泥土，不过两天，嫩绿的小芽就破土而出，两片嫩黄的子叶像小耳朵贴在地上，摸起来软软的，满是生机。我每天都要跑去轻轻抚摸，盼着它们快快长大。下雨天最是喜人，雨水浇灌过后，向日葵像喝饱奶水的婴儿，一夜之间就能蹿高半尺——昨天还只到小腿，今天一摸就齐了膝盖。就这么一天天拔节向上，从大腿到腰际，再到肩膀，最后竟高过了房檐。粗壮的茎秆上长满毛茸茸的小刺，摸上去有点扎手；宽大的叶子却像小蒲扇，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，表面光滑厚实，轻轻摇曳间，送来阵阵清凉。
开花时节，花盘开得热热闹闹的——我虽看不见那颜色，却能听见无数蜜蜂围着花盘嗡嗡作响，翅膀振动的声音密集而热闹。有一次，我好奇心起，伸手去摸那柔软的花瓣，不料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，疼得我直甩手。妈妈笑着抓着我的手，涂上凉凉的牙膏，轻声安慰：“蜜蜂可是在帮向日葵传粉呢，忍一忍，很快就好。”从那以后，我才懂得，蜜蜂和向日葵是彼此依赖的好伙伴。花盘越长越大，沉甸甸的重量压弯了茎秆，像个害羞的小姑娘垂着头。更奇妙的是，它的花盘总追着太阳的脚步移动：清晨摸上去，花盘朝向东北方；上午再碰，已转到了正东；正午时分，花盘正对着头顶的方向；到了下午，又偏向西边。我看不见太阳的轨迹，却能凭着指尖的触摸，循着花盘的转向，感知阳光的移动。我常常疑惑：是花盘在悄悄转动，还是茎秆在暗暗调整姿态？甚至深埋土里的根，也在跟着轻轻活动呢？这份藏在花盘里的小秘密，让我对葵花盘总跟着太阳转的原因充满了好奇。
妈妈总叮嘱我，向日葵只能留一个主盘，不然养分分散，长不出丰硕的花头。我便学着她的样子，站在植株旁，指尖小心翼翼地掰掉主盘下冒出来的小嫩芽，心里默默祈祷：这棵葵花盘一定要长得像锅盖那么大啊。收获的季节到了，妈妈会挑出最大最饱满的花盘留作种子，其余的都摊在仓房里晾干，再装进丝袋子，封得严严实实，放在房梁上。她一遍遍跟我们说：“葵花籽有营养，吃了对身体好。留着过年炒一大盘，让你们敞开了嗑。”那时候，孩子的零食少得可怜，我们平日里再馋，也只能望着房梁上的丝袋子咽口水。那漫长的等待，不只是对一口香脆的渴望，更是对新年团圆的期盼，是妈妈用双手，把平凡的日子过出了盼头。
然而，留作种子的花盘，总会莫名其妙地少些瓜子。妈妈起初以为是我们嘴馋偷吃，便嗔怪着数落我们，我们委屈得红了眼眶，却不知如何辩解。直到有一天，妈妈看见花盘下铺着一层碎瓜子壳，顺着碎壳往上看，发现花盘背面沾着一团棉花似的东西。她伸手一碰，那团东西猛地窜了出去，一下子就跑没影了。妈妈吓得尖叫一声，这才反应过来，原来那是一只伪装成棉花团的小老鼠。后来再发现花盘下有碎壳，妈妈便会先仔细查看，确认有老鼠后，就戴上厚厚的棉手套，循着碎壳的痕迹悄悄靠近，趁其不注意，一把攥住，动作慢一点，这些小家伙就会溜得无影无踪。这件事让我忍不住发笑：原来葵花籽的香气，不只勾着我们这些孩子的馋虫，连林间的小动物，也抵不住这份诱惑。
种子的事虽解决了，房梁上丝袋子里的葵花籽，却还是会神秘地变少。这回的“元凶”，是我们几个孩子。我们趁着妈妈不在家，搬来一个方凳，站在上面才能摸到房梁上的丝袋子，用指尖悄悄抠了个小洞，每天都偷偷摸出一把，攥在手心躲到院子的角落里分着吃。晒干的葵花籽，指尖一捻就能剥开，咬开时“咔嚓”一声脆响，醇香在舌尖弥漫开来，连剥开的瓜子皮都舍不得扔掉。我们一直以为这个小秘密天衣无缝，直到多年后才恍然——妈妈或许早就心知肚明，只是从未戳破。那些藏在丝袋子上的小洞，哪里是调皮的恶作剧，分明是我们攥在掌心的、带着阳光香气的童年。
妈妈炒瓜子，总在过年的前一天。我能听见葵花籽“哗啦”一声倒进锅里，听见铲子与铁锅碰撞的叮当声——她握着铲子熟练地翻炒，胳膊一抬一落，节奏不紧不慢。渐渐地，瓜子香从锅里漫出来，一丝丝钻进鼻腔，弥漫了整个院子，那是专属于年的味道。这时，她会把炒好的瓜子倒进一个大盘子里，我们几个孩子早围在灶边，伸手就想抓，妈妈总会笑着拍开我们的手，说：“别急，等凉了再吃，随便嗑。”在那段单纯的时光里，这盘热气腾腾的葵花籽，是年的味道，是团圆的符号，是藏在烟火里的幸福。
如今，妈妈已经离开七年了。她到最后，也不知道丝袋子上的小洞，是我们藏了半生的小把戏。想起这些，我总会先忍不住笑出声，笑着笑着，鼻尖就泛了酸。再嗑葵花籽，味道还是那个味道，却再也没有妈妈铁锅炒出来的焦香；再也没机会凑到她耳边说一句：“妈，当年那些瓜子，是我们偷的。”那些嗑瓜子的旧时光，像香气一样飘远了，却在记忆里凝成了暖。那暖，是母爱，是童年，是我走到哪儿都揣着的家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