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狐仙与杭家酒》

陆文龙
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。以真诚的心结交有缘的你。

故事:唐玄宗天宝年间,江南西道的一个小山村里,住着一个姓杭的汉子。因父母早逝,又嗜酒如命,家中稍有余财便尽数换了酒喝,故而年至三十仍孑然一身。村里人背地里都唤他“杭酒鬼”,他听了也不恼,只眯着眼笑道:“人生在世,若无酒,与咸鱼何异?”

这一日,晨曦微露,杭酒鬼便扛着斧头,背着一个沉甸甸的酒坛上了山。他盘算着砍足一担柴,待到日上三竿,疲乏之时,便能在山风松涛间畅饮一番,岂不快哉。他力气不小,手脚也利落,不到两个时辰,身边已堆起不少柴薪。汗水浸湿了粗布短衫,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心痒难耐地走向放在大青石旁的酒坛。

然而,入手轻盈,他心中咯噔一下,捧起坛子一看,竟是空空如也!坛口还残留着几缕可疑的动物毛发。“怪事!”他嘟囔着,四下张望。只见十几丈开外的草丛中,似有一物卧倒。他疑惑地走近,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。定睛一看,竟是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,瘫软在地,肚皮圆滚,鼾声轻微,显然是醉得不省人事。

杭酒鬼顿时火冒三丈:“好个偷酒贼!竟是一只畜生!”他一把揪住狐狸后颈的皮毛,扬拳欲打。那狐狸吃痛,猛地惊醒,一双灵动的眼睛里满是惊慌,竟口吐人言,连连作揖哀求:“上仙饶命!上仙饶命!小畜一时贪杯,冒犯了尊驾,罪该万死,还望海涵!”

杭酒鬼吃了一惊,拳头悬在半空,诧异道:“你……你竟能说话?看来是有些道行的灵狐,怎也做这偷鸡摸狗的勾当?”

那狐狸眼珠一转,身上腾起一阵淡淡的烟雾,竟化作一名身着褐色短褂的魁梧壮汉,面庞红润,带着几分赧然,拱手道:“兄台莫怪,实是兄台这酒香过于醇烈,勾得我腹中酒虫躁动难耐,一时把持不住,这才……惭愧,惭愧!”

见这壮汉相貌堂堂,态度诚恳,杭酒鬼的怒气消了大半。他本就是豁达之人,见对方也是“酒道”中人,反而生出几分亲近,便道:“罢了罢了,看来你也是个爽快‘人’。我家中尚有两坛自酿的土酒,你若真有好酒量,便帮我将这柴砍完,随我回家,你我痛饮一番如何?”

壮汉闻言大喜,连声道:“使得,使得!”说罢,他接过斧头,只见他力大无穷,身手矫健,原本杭酒鬼需半日才能砍完的柴,他不到一个时辰便料理得妥妥当当。杭酒鬼挑着柴,壮汉则轻松背起一大捆,二人相伴下山。

回到杭酒鬼那间略显破旧的茅屋,杭酒鬼翻出些咸菜、豆干,简单炒了两个小菜。那壮汉笑道:“岂可白食?”只见他袖袍一拂,桌上竟凭空多出一盘油光锃亮、香气扑鼻的烧鸡。二人相视一笑,拍开酒坛泥封,对坐畅饮起来。
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壮汉环顾室内,只见家徒四壁,除了一床、一桌、几条板凳和几个空酒坛,再无长物,不禁叹息道:“杭兄,恕我直言,似你这般家境,如何经得起长年累月的酒钱消耗?”

杭酒鬼抿了一口酒,苦笑道:“不瞒贤弟,我也是做一天工,换一天酒喝。有钱时便醉一场,无钱时便强忍着,浑浑度日罢了。”

壮汉沉吟片刻,正色道:“我有一法,或可助杭兄发家致富,届时你我兄弟也能长久有酒喝,不知杭兄意下如何?”

原来,这狐仙已修行千年,虽有些法力,能

千里摄物

(比如偷酒),却不敢肆意妄为,恐遭天谴。它深谙一套失传已久的酿酒秘术,所酿之酒甘醇异常,远胜凡品。但因自身非人,不敢私自开设酒坊沾染过多人间因果,一直引为憾事。如今见杭酒鬼虽贪杯却本性纯良,便想将此法传授于他,由他出面酿酒售卖。

杭酒鬼听得心动,但旋即面露难色:“贤弟此法甚好!只是……这建造酒坊、购买原料,皆需本钱,我如今囊空如洗,实在是……”

壮汉闻言哈哈大笑,声震屋瓦:“杭兄不必忧心,这点启动资财,为弟还是拿得出来的!”说罢,他竟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,倒出十几锭黄澄澄的金子,堆在桌上,光芒耀眼。

杭酒鬼看得目瞪口呆。壮汉笑道:“你我今日一见如故,不如结为异姓兄弟,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!”杭酒鬼激动不已,当即应允。二人便在院中

撮土为香

,义结金兰。狐仙年长,为兄;杭酒鬼为弟。

自此,在“狐兄”的指导下,杭酒鬼的酿酒坊开了起来。那酒果然非同凡响,入口绵柔,后劲醇厚,余香绕喉三日不绝。酒香不怕巷子深,很快,“杭记酒”的名声便传遍了四里八乡,甚至有不少远道而来的客商专程采购。生意日益红火,不到两年,杭酒鬼便积累了巨额财富,翻新了宅院,置办了田产,更是娶了一房贤惠的妻子,次年便生下一个大胖小子,取名杭运常。

杭酒鬼不忘狐兄恩德,让儿子认狐仙为干爹,称呼其为“狐爹”。狐仙也十分喜爱这个孩子,时常抱着逗弄。杭酒鬼与狐兄闲暇时,便在庭院中对坐饮酒,谈天说地,日子过得逍遥快活。后来,杭家酒坊接连扩建了好几座,等到杭运常五岁这一年,杭家已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户。

然而,这杭运常自小在蜜罐里长大,被父母和狐爹宠溺惯了。长大后,不像其父那般踏实,反而极其热衷交际,仗义疏财,尤好面子。但凡有朋友开口,无论借钱还是索物,他无不应允,且从不立字据。家中常常是高朋满座,欢饮达旦,挥金如土。杭酒鬼与狐爹多次严加管教,但杭运常当面唯唯,背后依旧我行我素,甚至嫌父亲和干爹管束太严,心生叛逆。

光阴荏苒,杭酒鬼在五十一岁那年,因年轻时劳累过度,加之饮酒伤身,一病不起。弥留之际,他紧紧拉着儿子的手,气息微弱地叮嘱:“运常我儿……你……你一定要听狐爹的话,他是我杭家的恩人,你须当亲父一般奉养他终身……持家要谨慎,交友要慎重……切记,切记啊!”杭运常此时虽也悲痛,但并未真正将父亲的话放在心上,只是流着泪满口答应。

父亲去世后,杭运常彻底无人管束,更加肆无忌惮。狐爹见他依旧挥霍无度,劝诫了几次,反被杭运常以“如今是我当家”顶撞回来。狐爹心寒不已,长叹一声:“朽木不可雕也!你父心血,恐将毁于你手!”说罢,身形一晃,化作一道青烟回山中去了,从此不再登门。

狐爹一走,杭运常更觉自在,竟嫌管理酒坊琐碎麻烦,索性将父亲辛苦创下的几座酒坊一并低价变卖,所得巨款,悉数用于与那帮“朋友”日夜笙歌,挥霍无度。那些酒肉朋友见他如此“豪爽”,更是极力奉承,将他捧得如孟尝君再世。

坐吃山空,纵然有金山银山也禁不起这般消耗。不到几年光景,杭家便败落下来,田产、宅院陆续变卖,最终一贫如洗,到了连一日两餐都难以为继的地步。昔日车水马龙的门庭,变得冷冷清清,门可罗雀。

屋漏偏逢连夜雨。这一年,杭运常的母亲因常年忧思,加上营养不良,一病不起。杭运常心急如焚,却连请郎中抓药的钱都拿不出来。万般无奈,他只好硬着头皮,去找昔日那些受过他恩惠、称兄道弟的朋友们借钱。

他首先来到最“铁”的朋友张公子家,却被门房拦住,说公子出游未归。他分明听见院内传来张公子与人的笑谈声。他又去了李员外家,李员外隔着门缝见他衣衫褴褛,只推说家中困难,爱莫能助。他连续奔波了三日,走遍了记忆中所有“朋友”的家门,竟无一人肯施以援手,甚至连一顿像样的饭食都无人招待。他这才真切地尝到了世态炎凉、人情冷暖的滋味。那些昔日甜言蜜语的“兄弟”,如今视他如瘟神,避之唯恐不及。

拖着疲惫不堪、饥肠辘辘的身子回到那间四处漏风的破屋,看着病榻上气若游丝、不断呻吟的老母亲,杭运常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,想起狐爹恨铁不成钢的叹息,想起自己曾经的挥霍无度,巨大的悔恨、羞愧与无助如潮水般涌上心头。他扑倒在母亲床前,紧紧握住母亲枯瘦的手,放声大哭,涕泪交加:“娘!孩儿不孝!孩儿对不起您,对不起爹爹,对不起狐爹啊!若能重来一次,孩儿定当洗心革面,重新做人!”

正当他哭得撕心裂肺之际,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。他猛地回头,只见狐爹不知何时已站在屋内,依旧是一身褐衣,面容清癯,眼神复杂地看着他。

杭运常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,连滚爬爬地扑过去,抱住狐爹的腿,嚎啕大哭:“狐爹!狐爹!您终于来了!孩儿知错了,真的知错了!求狐爹救我母亲,求狐爹再给孩儿一次机会!”

狐爹看着他狼狈悔恨的模样,眼中闪过一丝不忍,但语气依旧严厉:“早知今日,何必当初?你父与我苦口婆心,你何曾听进半句?如今落到这步田地,又能怪得了谁?”

杭运常抬起泪眼模糊的脸,泣不成声:“孩儿如今追悔莫及,只恨当初被猪油蒙了心,不识好歹。若能重来,孩儿定当勤俭持家,孝顺母亲,奉养狐爹!只求上天,不,只求狐爹再信我一次!”

狐爹凝视他良久,见他眼神中的悔恨不似作伪,这才微微颔首,语气缓和了些:“罢了,念在你尚存一丝孝心,知错能改,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。你将你母亲的床,往外挪开七尺七寸。”言毕,不等杭运常再问,身形便渐渐淡化,消失不见。

杭运常不敢怠慢,虽不明所以,还是立刻动手,小心翼翼地将昏睡的母亲连同床铺一起,费力地挪开了七尺七寸的距离。移开之后,他惊讶地发现,原本床脚所处的位置,泥土颜色与周围有异。他用手刨开浮土,竟露出一块厚重的木板!掀开木板,一个隐蔽的地窖入口赫然出现在眼前。

他点燃油灯,顺着梯子爬下地窖。地窖不大,却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七个大木箱。他颤抖着手打开第一个箱子,顿时被一片白晃晃的光芒耀花了眼——里面竟是满满一箱雪花白银!他接连打开所有箱子,其中六箱皆是白银,最后一箱里,除了白银,还有一封书信。

他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笺,正是父亲杭酒鬼的笔迹,只是笔墨略显颤抖,似是病中所书:

“运常我儿:若汝见此书信,则说明吾家已遭变故,汝亦尝尽世间冷暖矣。为父深知汝性情,恐汝日后挥霍,败尽家业,故特恳请汝狐爹,暗中设此地窖,存银三万两,以备不时之需,亦望汝于绝境之中,能幡然醒悟。钱财来之不易,守成更比创业难。望汝得此资财后,痛改前非,勤俭持家,善待汝母,奉养汝狐爹如我在时。切记,交友须带三分侠气,做人要存一点素心。勿负父望!父,绝笔。”

读罢父亲遗书,杭运常更是泪流满面,对着地窖口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,发誓定不负父亲与狐爹的良苦用心。

有了这笔本金,杭运常首先请来最好的郎中为母亲治病,精心调理。随后,他购置了良田,雇佣了老实本分的佃户耕种,自己更是亲自下地督促,一扫往日纨绔习气。他待人接物也变得稳重谦和,但与昔日那些酒肉朋友则彻底断绝了来往,任凭他们如何再来巴结,也坚决拒之门外,真正做到了“吃一堑,长一智”。

他将狐爹恭敬地请回家中,如同侍奉亲生父亲一般朝夕照料。在狐爹的再次指点下,他重新开起了酒坊,但此次他事必躬亲,严格把控酿酒每一道工序,诚信经营。渐渐地,“杭记酒”的招牌重新立了起来,杭家也再次兴旺发达。

从此,杭运常如同脱胎换骨,勤恳持家,孝顺母亲,奉养狐爹终老。他一生牢记那次惨痛的教训,再未重蹈覆辙。而狐仙与杭家两代人的这段奇缘,也在当地流传为一段警世励人的佳话。

发表于:2025-10-16 23:0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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