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强由他强,清风拂山岗。他横任他横,明月照大江。

清晨的甘露还挂在寺前的柏叶上,徒弟慧明就揣着个念想,候在师父的禅房外。见师父推门出来,他赶紧迎上去:“师父,弟子昨儿听香客闲聊,说过一句话——‘他强由他强,清风拂山岗。他横由他横,明月照大江。’ 我听着觉得有意思,倒像是和咱学佛的道理能搭上,可又说不准到底对不对,想请师父讲讲。”



师父停下脚步,看了看远处被晨雾笼罩的山岗,又望了望山脚下泛着微光的江面,缓缓道:“你问的这句话,其实是从世间修心的智慧里来的,和佛法里‘降伏其心’的道理能搭上些边,但要细说起来,得从‘对在哪里’‘还差在哪’两方面看,这样才好帮你在修行上用明白。”



慧明赶紧点头:“请师父细说。”



“先说这‘对’的地方。”师父指着山岗,“你看这世上,总有人强势,有人蛮横,就像狂风刮山,浊浪拍江。可山岗不管风多猛,自个儿立在那儿;大江不管浪多横,明月该照还是照。这说的是什么?是心别被外境带着跑。”



他转过头,看着慧明:“学佛的人,天天要面对的就是各种‘强’和‘横’——可能是别人的气话,可能是不顺的事儿,甚至可能是自己心里的贪嗔痴在闹腾。要是心跟着这些‘强’‘横’转,一会儿生气,一会儿焦虑,就像山被风吹得东倒西歪,江被浪搅得浑浊不清,那修行就成了跟着烦恼跑,哪还能定得住呢?”



慧明若有所思:“所以这话的好处,是点出了‘不随境转’的重要性?”



“正是。”师父笑道,“就像我常跟你说的,外境是缘,起起落落不由我们定,但心怎么反应,是我们能做主的。风来的时候,知道‘这是风’,不跟着风去较劲;浪来的时候,知道‘这是浪’,不跟着浪去翻腾。这份清醒,就是修行的入门功夫,能护住我们的本心不被扰乱,从这个角度说,它对修行是有帮助的。”



慧明又问:“那师父觉得,这话有没有哪里说得还不够究竟?”



师父叹了口气,领着他往江边走:“那要说‘还差在哪’,就得从佛法的‘究竟义’来看了。山岗‘任他强’,明月‘任他横’,这里面还有个‘山岗’和‘明月’的‘我’在——好像有个‘我’在对峙,在‘任他’。可佛法讲‘诸法空相’,不仅外境的‘强’‘横’是因缘和合,没有固定不变的自性,连这个‘山岗’‘明月’般的‘我’,也是五蕴聚合的假象,不是真有个‘能任他’的实体。”



他捡起一块石子,轻轻扔进江里,溅起一圈涟漪:“打个比方:你走在路上,被人骂了一句,心里想‘他横由他横,我自如明月’,这比立刻发火强多了,是修心的进步。但如果停在这儿,可能还藏着一丝‘我比他高明’‘我不跟他一般见识’的傲气,这傲气就是‘我执’的尾巴。”



慧明的脸微微一红,想起自己前几日被师弟抢了抄经的纸,心里正是这般想的。



师父继续道:“佛法要的不是‘我能稳住不被他影响’,而是看透‘他是谁?我是谁?这骂人的话又是什么?’——原来‘他’是五蕴的聚合,‘我’也是五蕴的聚合,那话不过是声波震动,本质上没有能‘横’的主体,也没有被‘横’的对象。到了这一步,不是‘任他’,而是压根儿就没有一个真实的‘他’和‘我’在对立,烦恼的根就断了,这才是‘三轮体空’的智慧。”



走到江边,晨光已洒满水面,远处的山岗在阳光下愈发清晰。师父望着这一切,缓缓道:“所以对修行来说,这句话可以当‘拐杖’用——刚开始用它来练习不随外境乱心,稳住自己的正念。但不能把拐杖当终点,得慢慢从‘对峙’走到‘圆融’,从‘守住自己’走到‘破除我执’。就像风过岗,不仅岗不随风动,还知道风本来就没自性;月照江,不仅江不随浪浊,还知道月和江本是一体,哪有个‘照’与‘被照’的分别呢?”



慧明望着江面上的波光,又看了看远处的山岗,忽然觉得心里透亮了许多。师父拍了拍他的肩:“说到底,话本身没有绝对的对错,关键是咱们怎么用它。用得好,是修行的助力;若执着于话本身,反倒成了束缚。”



晨风吹过,带着江水的潮气,慧明望着师父的背影,那句“他强由他强,清风拂山岗”在心里转了又转,却生出了和昨日不同的滋味。

发表于:2025-08-11 15: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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