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桂树下的凝望
盘古开天辟地时，左眼化作日轮，右眼凝成月盘，而睫毛上最纤长的那根，坠落在昆仑之墟，化作了一棵月桂树。此树吸月华之精，纳昆仑之气，三千年一开花，三千年一结果，花能酿长生酒，果可医世间痴缠。
树下常坐一位白衣神女，名唤望舒。她是月神的侍女，掌管月桂的荣枯。五千年来，她总在月上中天时倚着树干，指尖轻触那些泛着银光的叶片。没人知道，她在等一个人。
那人是天河里的水神，名唤玄渊。
第一次见他时，望舒正在修剪过长的枝桠。昆仑的风卷着雪沫子扑过来，她没站稳，手中的玉剪脱手坠向云海。正要去追，一道青影比风还快，指尖勾住玉剪的流苏，稳稳落在她面前。
他穿着鲛绡织的青衫，袖口绣着银色的水纹，站在漫天风雪里，眉峰却比雪还清。「神女的东西，掉了可不好。」他把玉剪递过来，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，像春水漫过青石，带着微凉的湿意。
望舒那时才修满千年，面皮薄，红着脸接过剪子，小声道了谢。他却没走，仰头望着月桂树，忽然笑了：「这树开的花，该是极香的。」
后来她才知道，玄渊是天河的水神，掌管着三界的水流脉络。他来昆仑，是为了取月桂根下的灵泉，去救治干涸的忘川。忘川水枯，亡魂便无法渡河，三界的轮回都要乱了。
望舒领着他去取灵泉。月桂树的根须在地下盘绕成河，最深处藏着一汪碧泉，泉眼泛着细碎的光，像揉碎了的星子。玄渊蹲下身，掌心贴着泉眼，青衫上的水纹忽然亮起，灵泉顺着他的指尖流进腰间的玉壶，发出叮咚的轻响。
「多谢神女。」他收起玉壶，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，玉佩是暖白色的，雕着半朵桂花，「这个送你。若有一日天河泛滥，或是忘川水枯，捏碎它，我便会来。」
望舒捏着那枚玉佩，指尖都在发烫。她想问他何时再来，话到嘴边，却只变成一句：「水神一路保重。」
他走那天，昆仑下了场春雨。望舒站在月桂树下，看着他的青影消失在云海尽头，忽然发现，枝头不知何时冒出了几个小小的花苞。
从那以后，玄渊常来昆仑。有时是路过，讨一杯用月桂叶煮的茶；有时是特意来，带些天河里的明珠，串成帘子挂在望舒的窗前。他话不多，却总爱听她说昆仑的事——雪豹如何在崖壁上追野兔，灵狐如何偷喝她酿的桂花酒，月桂树的年轮又多了几圈。
望舒渐渐发现，玄渊的青衫上，水纹的颜色会变。天河涨水时，水纹是深青色的，像要滴出墨来；水势平缓时，便是浅浅的碧色，像初春的湖水。而当他望着她笑时，水纹会泛起细碎的银光，像撒了把星子。
第三千年，月桂树第一次开花了。
那夜的月色格外好，银辉漫过枝头，千万朵桂花同时绽放，香气浓得化不开，连昆仑的雪都带着甜意。望舒提着裙摆绕着树跑，花瓣落在她的发间、肩头，像撒了层碎金。
玄渊就坐在树下，看着她笑。他手里拿着个小玉臼，正把落在石桌上的花瓣一点点收进去。「我母亲曾说，月桂花酿的酒，能让人记起最想记的事。」他抬头看她，眼里的光比月色还亮，「等酿好了，我们一起喝。」
望舒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，软软的，暖暖的。她蹲在他身边，帮他捡花瓣，指尖偶尔碰到一起，两人都会像触电般缩回手，然后偷偷对视一眼，又红着脸移开目光。
那坛酒，他们酿了整整一百年。
酒酿成那天，玄渊却没来。
望舒等了整整一夜，月桂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，像条冰冷的蛇。她捏着那枚半朵桂花的玉佩，指节都捏白了，却始终没敢捏碎它。她怕他是在忙，怕耽误了他的正事。
第二天，南极仙翁路过昆仑，见她失魂落魄地坐在树下，叹了口气道：「神女还不知道吗？玄渊水神为了堵住天河的缺口，元神俱灭了。」
望舒手里的酒坛「哐当」一声摔在地上，琥珀色的酒液漫出来，混着地上的桂花，香气浓烈得让人想哭。她忽然想起玄渊说过，天河的堤坝是上古神石所筑，坚不可摧，除非……除非是他自己，以元神为引，炸开缺口，才能泄去泛滥的洪水。
原来他早就知道。知道天河的堤坝有一处隐患，知道只有他能堵住。所以他才送她那枚玉佩，说若有一日天河泛滥，捏碎它，他便会来。可他没说，他来，是以元神为代价。
望舒抱着那半枚桂花玉佩，在月桂树下坐了七天七夜。第七天夜里，她忽然想起玄渊说过，月桂花能让人记起最想记的事。她捡起地上没摔碎的酒液，凑到唇边，一口饮尽。
酒液入喉，却比昆仑的雪还冷。她想起他第一次送她玉佩时的模样，想起他煮茶时专注的侧脸，想起他说「等酿好了，我们一起喝」时眼里的光。那些画面像潮水般涌来，带着桂花的甜香，和一种尖锐的、几乎要把心撕碎的疼。
从那以后，望舒不再修剪月桂树的枝桠。任由它的枝条疯长，穿过云层，直抵九天。她想，或许这样，玄渊在天上，就能看见这棵树，看见树下等他的人。
又过了三千年，月桂树第二次开花。
这次的花开得格外盛，香气飘到了三界各处。望舒坐在树下，摸着那枚已经被摩挲得发亮的玉佩，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，带着些微的沙哑：「这树开的花，果然很香。」
她猛地抬头，看见一个穿着青衫的男子站在枝头，袖口的水纹泛着浅浅的碧色。他的眉眼还是记忆中的模样，只是额间多了一道浅浅的银纹，像半弯月牙。
「你……」望舒站起身，腿麻得差点摔倒，眼泪却先一步涌了出来。
他从枝头跃下，稳稳落在她面前，伸手替她擦去眼泪，指尖还是微凉的湿意。「我回来晚了。」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，是碧色的，雕着另外半朵桂花，「当年元神俱灭，只剩一缕残魂被天河的水脉护住，修了三千年，才总算凝成形。」
他把那枚碧色玉佩和望舒手中的白色玉佩合在一起，恰好是一朵完整的桂花，玉佩相触的地方，忽然亮起暖黄的光，像月桂花开时的颜色。
「我以为……」望舒哽咽着，说不出完整的话。
「我知道你在等我。」玄渊笑了，眉峰间的清冷散去，只剩下温柔，「月桂树的香气飘到天河时，我就知道，你在等我。」
那天的昆仑，风是暖的，雪是甜的。月桂树下，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，青衫和白衣交叠，像天河的水漫过昆仑的雪。枝头的桂花簌簌落下，落在他们的发间、肩头，像一场下了千年的温柔。
后来，三界的神仙都说，昆仑的月桂树成了精。每到花开时，树下总会坐着一男一女，男子穿青衫，女子着白衣，他们不说话，只是望着对方笑，笑得连月光都软了几分。
而那坛没喝完的桂花酒，被望舒埋在了月桂树下。她说，等下一个三千年，花开满枝头时，再拿出来，和他一起，慢慢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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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桂树下的凝望
盘古开天辟地时，左眼化作日轮，右眼凝成月盘，而睫毛上最纤长的那根，坠落在昆仑之墟，化作了一棵月桂树。此树吸月华之精，纳昆仑之气，三千年一开花，三千年一结果，花能酿长生酒，果可医世间痴缠。
树下常坐一位白衣神女，名唤望舒。她是月神的侍女，掌管月桂的荣枯。五千年来，她总在月上中天时倚着树干，指尖轻触那些泛着银光的叶片。没人知道，她在等一个人。
那人是天河里的水神，名唤玄渊。
第一次见他时，望舒正在修剪过长的枝桠。昆仑的风卷着雪沫子扑过来，她没站稳，手中的玉剪脱手坠向云海。正要去追，一道青影比风还快，指尖勾住玉剪的流苏，稳稳落在她面前。
他穿着鲛绡织的青衫，袖口绣着银色的水纹，站在漫天风雪里，眉峰却比雪还清。「神女的东西，掉了可不好。」他把玉剪递过来，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，像春水漫过青石，带着微凉的湿意。
望舒那时才修满千年，面皮薄，红着脸接过剪子，小声道了谢。他却没走，仰头望着月桂树，忽然笑了：「这树开的花，该是极香的。」
后来她才知道，玄渊是天河的水神，掌管着三界的水流脉络。他来昆仑，是为了取月桂根下的灵泉，去救治干涸的忘川。忘川水枯，亡魂便无法渡河，三界的轮回都要乱了。
望舒领着他去取灵泉。月桂树的根须在地下盘绕成河，最深处藏着一汪碧泉，泉眼泛着细碎的光，像揉碎了的星子。玄渊蹲下身，掌心贴着泉眼，青衫上的水纹忽然亮起，灵泉顺着他的指尖流进腰间的玉壶，发出叮咚的轻响。
「多谢神女。」他收起玉壶，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，玉佩是暖白色的，雕着半朵桂花，「这个送你。若有一日天河泛滥，或是忘川水枯，捏碎它，我便会来。」
望舒捏着那枚玉佩，指尖都在发烫。她想问他何时再来，话到嘴边，却只变成一句：「水神一路保重。」
他走那天，昆仑下了场春雨。望舒站在月桂树下，看着他的青影消失在云海尽头，忽然发现，枝头不知何时冒出了几个小小的花苞。
从那以后，玄渊常来昆仑。有时是路过，讨一杯用月桂叶煮的茶；有时是特意来，带些天河里的明珠，串成帘子挂在望舒的窗前。他话不多，却总爱听她说昆仑的事——雪豹如何在崖壁上追野兔，灵狐如何偷喝她酿的桂花酒，月桂树的年轮又多了几圈。
望舒渐渐发现，玄渊的青衫上，水纹的颜色会变。天河涨水时，水纹是深青色的，像要滴出墨来；水势平缓时，便是浅浅的碧色，像初春的湖水。而当他望着她笑时，水纹会泛起细碎的银光，像撒了把星子。
第三千年，月桂树第一次开花了。
那夜的月色格外好，银辉漫过枝头，千万朵桂花同时绽放，香气浓得化不开，连昆仑的雪都带着甜意。望舒提着裙摆绕着树跑，花瓣落在她的发间、肩头，像撒了层碎金。
玄渊就坐在树下，看着她笑。他手里拿着个小玉臼，正把落在石桌上的花瓣一点点收进去。「我母亲曾说，月桂花酿的酒，能让人记起最想记的事。」他抬头看她，眼里的光比月色还亮，「等酿好了，我们一起喝。」
望舒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，软软的，暖暖的。她蹲在他身边，帮他捡花瓣，指尖偶尔碰到一起，两人都会像触电般缩回手，然后偷偷对视一眼，又红着脸移开目光。
那坛酒，他们酿了整整一百年。
酒酿成那天，玄渊却没来。
望舒等了整整一夜，月桂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，像条冰冷的蛇。她捏着那枚半朵桂花的玉佩，指节都捏白了，却始终没敢捏碎它。她怕他是在忙，怕耽误了他的正事。
第二天，南极仙翁路过昆仑，见她失魂落魄地坐在树下，叹了口气道：「神女还不知道吗？玄渊水神为了堵住天河的缺口，元神俱灭了。」
望舒手里的酒坛「哐当」一声摔在地上，琥珀色的酒液漫出来，混着地上的桂花，香气浓烈得让人想哭。她忽然想起玄渊说过，天河的堤坝是上古神石所筑，坚不可摧，除非……除非是他自己，以元神为引，炸开缺口，才能泄去泛滥的洪水。
原来他早就知道。知道天河的堤坝有一处隐患，知道只有他能堵住。所以他才送她那枚玉佩，说若有一日天河泛滥，捏碎它，他便会来。可他没说，他来，是以元神为代价。
望舒抱着那半枚桂花玉佩，在月桂树下坐了七天七夜。第七天夜里，她忽然想起玄渊说过，月桂花能让人记起最想记的事。她捡起地上没摔碎的酒液，凑到唇边，一口饮尽。
酒液入喉，却比昆仑的雪还冷。她想起他第一次送她玉佩时的模样，想起他煮茶时专注的侧脸，想起他说「等酿好了，我们一起喝」时眼里的光。那些画面像潮水般涌来，带着桂花的甜香，和一种尖锐的、几乎要把心撕碎的疼。
从那以后，望舒不再修剪月桂树的枝桠。任由它的枝条疯长，穿过云层，直抵九天。她想，或许这样，玄渊在天上，就能看见这棵树，看见树下等他的人。
又过了三千年，月桂树第二次开花。
这次的花开得格外盛，香气飘到了三界各处。望舒坐在树下，摸着那枚已经被摩挲得发亮的玉佩，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，带着些微的沙哑：「这树开的花，果然很香。」
她猛地抬头，看见一个穿着青衫的男子站在枝头，袖口的水纹泛着浅浅的碧色。他的眉眼还是记忆中的模样，只是额间多了一道浅浅的银纹，像半弯月牙。
「你……」望舒站起身，腿麻得差点摔倒，眼泪却先一步涌了出来。
他从枝头跃下，稳稳落在她面前，伸手替她擦去眼泪，指尖还是微凉的湿意。「我回来晚了。」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，是碧色的，雕着另外半朵桂花，「当年元神俱灭，只剩一缕残魂被天河的水脉护住，修了三千年，才总算凝成形。」
他把那枚碧色玉佩和望舒手中的白色玉佩合在一起，恰好是一朵完整的桂花，玉佩相触的地方，忽然亮起暖黄的光，像月桂花开时的颜色。
「我以为……」望舒哽咽着，说不出完整的话。
「我知道你在等我。」玄渊笑了，眉峰间的清冷散去，只剩下温柔，「月桂树的香气飘到天河时，我就知道，你在等我。」
那天的昆仑，风是暖的，雪是甜的。月桂树下，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，青衫和白衣交叠，像天河的水漫过昆仑的雪。枝头的桂花簌簌落下，落在他们的发间、肩头，像一场下了千年的温柔。
后来，三界的神仙都说，昆仑的月桂树成了精。每到花开时，树下总会坐着一男一女，男子穿青衫，女子着白衣，他们不说话，只是望着对方笑，笑得连月光都软了几分。
而那坛没喝完的桂花酒，被望舒埋在了月桂树下。她说，等下一个三千年，花开满枝头时，再拿出来，和他一起，慢慢喝。